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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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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魯老板啊……不是我說你,你膽子實在是大!那日本人的刺刀刺啦那麽長……要是捅了你怎麽好?”丁太太一雙柔媚的眼睛不斷飄閃驚異落在魯曉顰那雙修長的手上,那雙手現在也起了些皺紋,“張夫人、吳太太你們說是不是?”

“魯先生膽色過人。”韓七寶似笑非笑地投視著眼前瞧著不起眼的女人道。

“是啊,我想著就心驚肉跳呢!”被丁太太稱為吳太太的女人也跟著說。

無錫城任何一樣流言蜚語都會滿天飛,瞞不過這些太太們。現在她們坐在張篤承私人宅院中的廊橋內手握茶盞,一邊烤火一邊欣賞晴雪臘梅的美景,興奮地說著那些茶餘飯後的事情。

“我聽說日本人可兇了,拿著刺刀見人就殺……”裹住狐皮襖子的丁太太伸長一只手湊近了炭火取暖,她的腿上還放了一個暖水焐。

“我最怕聽到別人說打打殺殺。”吳太太捂住自己的胸口哀戚戚地說,“心慌慌的。”

魯曉顰被一群太太們圍在中間詢問她那日日本浪人在門前經過發生的事,她露出恬靜的笑容道:“我也不知道怎的,一團怒火熊熊燃起,也沒有考慮其它便打了過去。”

“你是幸運。我聽說日本兵連初生的嬰兒都不放過呢。”丁太太說完揭開茶杯喝了口清茶。

“這旖旎風光不知道還能欣賞到什麽時候?”吳太太喟然長嘆道。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我們好好欣賞雪景吧!看這素心臘梅開得多美啊。”丁太太指著雪地裏傲然屹立的臘梅樹感嘆道。

魯曉顰聽丁太太提起臘梅頓時想起了廣安門的情形,她也轉過身子遙望滿枝黃花的臘梅樹,臘梅樹幹上的樹皮已經老邁地生出片片魚鱗,臘梅樹上結出中黃色的花蕾,飄有溫暖的馨香,說是溫暖,因這香氣不染冬天的寒冷,像是沾染上暖陽裏的溫度,花蕾團在一起,像是扣在枝梢上的飯碗,花朵微微露出素白的花蕊,或者藏入花瓣中。

太太們轉而又進入另一個話題中,說著時下興起的衣服樣式、口脂的顏色、燙卷的發型。寒風卷起,壓住臘梅花枝上的嵐雪順枝滑落雪地中,和地上的雪融成一體。

“起風了,我們換地兒吧?”丁太太提議道,又望向韓七寶征求她的意見,“張夫人,好不好呀?”

“我也覺著有些冷。”韓七寶說著喚了幾聲魯曉顰,“魯先生我們到屋裏坐吧!”

魯曉顰口裏答應著,卻未起身,她頭枕在手臂上視線鎖住岑寂的臘梅樹上,倏然深遠……有人踏著臺階緩步走入廊橋,站在她身後一同欣賞盛開的臘梅花。

“境內的日本人生性兇殘,即使是男子也不敢魯莽行事。你以後還是不要這般沖動。”魯曉顰即使不回頭也知道說話的人是張篤承。

她收回望向遠方的目光冷淡地說:“謝謝張少帥的關心,我魯曉顰無福消受。”

張篤承聽魯曉顰猛然說出這種話來,表面客套實際拒人千裏之外有些茫然,不知她為何突變毫不掩飾對自己的冷漠態度,素來精明的他對女人百轉千回的思路甚是不懂。

魯曉顰仍舊不回頭盯住伶俜的臘梅樹影楞神,張篤承見她久久不再說話,只得忍住尷尬道:“屋外風大,冰天雪地的,怎麽不進屋?”

魯曉顰好像沒有聽見張篤承的問話背影未動,目光游走在瓊枝間,她閉上雙目傾仰脖子,浮光照亮了她的半張臉。

“你喜歡臘梅嗎?”張篤承見魯曉顰沒有反應以為是她的耳聾所致沒有聽清自己的問話。

“臘梅寒骨香徹,飄溢四野,常令我感懷許久,無論身在何方永遠不能忘記廣安門舊屋前的老臘梅……”

張篤承忽聽魯曉顰提到廣安門的舊屋,楞住了……她的話中似有所指,她已經憶起他,知道他是誰了嗎?她的話帶著責怪自己的意思……可是他呢?當年她背叛自己,他不應該宣洩自己的怒意嗎?他禁不住又朝她邁近了一步。

魯曉顰轉過頭靜靜地站起身,她斜視張篤承發覺他靠近自己,臉色愈發冰冷地說:“少帥請自重!”

張篤承突然產生錯覺,她那雙靈活的烏黑大眼中有一瞬間迸發出對他的恨意,那恨意就像自己以前得知魯曉顰和別人跑掉、父親被魯少陵所殺時的仇恨,張篤承恍然不知所措,魯曉顰帶著輕蔑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晚上,張篤承坐在書桌前琢磨魯曉顰待自己的態度,難道是他錯了嗎?他一心要抓住她二哥發誓以他項上人頭祭祀他的父親,難道她也知曉?冤有頭債有主,這段錯綜覆雜的兒女情長的故事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產生……

他想用閱讀書本平覆自己的心情,無奈張篤承看什麽書籍,書上的文字都會扭曲成帶尾巴的蝌蚪,從排列井然的隊伍中飄出,原有文字的地方騰出大片的空白,他越翻越加煩躁,將一本書倒扣桌面,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韓七寶見丈夫一直悶聲在書房內,讓廚房端了一碗姜湯給他驅寒。從前他也是從白天到夜晚不分晝夜地躲在書房內,可今天不同於往日……她從他來回走動的腳步聲發覺他有些坐立不安,而讓他坐立不安的對象便是魯曉顰,她不知道魯曉顰說了什麽話令張篤承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白天賞雪後,眾位太太到了屋內,凍涼的身體回暖後另拾話題重聊。韓七寶發覺魯曉顰未跟眾人一道進屋,她去尋她卻看見自己的丈夫站在魯曉顰的身後和她說著什麽,魯曉顰始終未回頭,等到她站起身以倨傲的姿態從張篤承身邊走過時,韓七寶慌忙避到一邊躲進暗角裏。張篤承背對著自己站立原地不動,一直很久很久……她從沒有看見過張篤承這樣,也沒有見過魯曉顰這般模樣……

他們的舉動確實像是認識許久的熟交,韓七寶忘記了酸楚忽而心疼起丈夫,張篤承對魯曉顰就如同自己對他。等心疼完丈夫以後,韓七寶為自己難過起來,止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她一直渴望的愛情,原來丈夫已經把它給了別人,自己一直沒有猜錯。她和張篤承都是可憐可悲的人啊……

少年桂生做完功課溫習了課本,去母親房裏看見她坐在床邊拿著繡花繃低頭繡花。他走近魯曉顰坐在她的身邊幫她捶背。

“我的好桂生,懂得心疼阿娘了。”魯曉顰微笑著拿手撫摸了幾下桂生烏黑的頭發讚許道。

“姆媽,你又在繡什麽?”

桂生低著頭看她在繡蒂結雙梅的鴛鴦梅,他看不太懂母親繡的東西,只是覺得好看,他望著母親操勞的臉龐又問:“姆媽為什麽總是要刺繡啊?織布坊的錢賺得不夠多嗎?”

“我的乖孩子,我刺繡是為了讓你我、讓蘇爺爺他們日子過得舒心呀?你忘了還有織錦阿姨、楚翹阿姨等著我們的錢瞧病呢……”魯曉顰拿起繡花繃繼續繡花,她的指尖捏住銀針在錦布上飛針引線,不忘溫柔地向處於懵懂期的桂生解釋。

“姆媽喜歡繡花嗎?”桂生俯在母親的肩頭詢問。

“姆媽以前最討厭繡花,而且最討厭無事在家繡花。”魯曉顰住了手看見天真的桂生又問自己,停住手中的針線笑了。

“我以後要掙好多、好多錢給姆媽。姆媽就再也不會為錢發愁了,也不會這般的辛苦。”桂生聽見母親的回話發誓道。

魯曉顰聽見兒子的話也開心地笑了,她舉起一只手在桂生的鼻子刮了一下道:“好……你好好努力讀書,日後我享你的清福。”

“姆媽,人家說姆媽性情剛猛,敢打日本人。什麽是性情剛猛?”桂生托起下巴望著母親不斷變換位置的針線問道。

“剛猛就是剛強、勇敢,這裏有嘉許的意思呢~”魯曉顰未擡頭繼續回答道,“桂生覺得姆媽怎麽樣呢?”

桂生托住腦袋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母親的優點:“姆媽最好了,能給我燒許多好吃的。”

“小饞貨,你就知道吃啊?”魯曉顰抿然笑道。

說著說著,魯曉顰兀得想起張篤承,如果自己忍不住向張篤承覆仇,無論成功與否,按照他對自己父母、哥哥們的態度,他或他的部下不一定會放過桂生。思及此處,她放下手裏的繡花繃,雙手扶住桂生道:“我的孩子啊,你想你阿爹嗎?”

桂生眼神迷沌了一會兒,迅疾回答:“想的。”

“如果有一天姆媽不能和桂生在一起了,你記得去找韋爺爺,讓他給你一些錢,你去找你的齊思元大伯伯。那時去你還小,你大伯伯的家你還記得嗎?”魯曉顰盯住了孩子明澈的雙眼問道。

“知道的。”桂生點點頭回答。

“你問他去馬來西亞的路怎麽走。他會帶你到老太公那裏,你便不久可以見到你阿爹了。記得了嗎?”魯曉顰仔細交待桂生怎麽去北京,怎麽找到齊鬙殷的大哥,她怕他不明白又交待了幾遍。

“記得了。”桂生道。

“為什麽姆媽不能和桂生在一起呢?”桂生不解地問,他不願姆媽離開自己。

“傻孩子……”魯曉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模糊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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